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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学开飞机的女孩们都经历过什么?
2020-04-18 23:05:02 38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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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我们习惯了在飞机客舱里看到空姐的身影,然而,飞机最前方的神秘驾驶室,却几乎是男性的天下。根据《中国民航驾驶员发展年度报告(2018版)》,我国拥有商用驾驶员执照(CPL)的女性——意味着飞行时间250小时以上,可担任客运飞机副驾驶的飞行员,仅为588人,占拥有此证的总飞行员数量的1.85%。


    △ 来源:《中国民航驾驶员发展年度报告(2018版)》


    悬殊的性别比,始源于招生需求。以中国国航为例,2019年北京市飞行员招生计划中,预招聘男生110人,女生5人,比例为22:1。而在其他省份,几乎清一色地写着“只招男性”。飞行员是男性的天下,即使在国外也如此。根据“国际女飞行员社”(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Women Airline Pilots)的调查,世界各国女飞行员的平均比例为3%。 


    能够实现“上天”的女性,虽极稀少,但依然存在。本文采访了两名女飞行员,一位是即将成为民航飞行员的汪帆 ,一位则是飞行爱好者润泽。她们的经历截然不同,但因为热爱飞行,她们的命运在某一个节点交织。

    △ 2019年2月,汪帆在美国航校执飞BE90(kingair)进行高性能训练。


    汪帆第一次坐在飞机驾驶室,是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飞行员培训基地,当时她19岁。2016年9月,她与其他19位女生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(后称“北航”)录取,成为北航建校以来第一批录取的女飞行员。明年,汪帆将从北航飞行学院飞行技术专业毕业。


    汪帆出生于北京,小时候她和家人去旅游几乎是通过飞机出行。她从小喜欢“在天上”的感觉,也完全不惧怕高度,跳伞是她的另一个爱好——“天上的风景确实很好”。初中毕业后,汪帆进入了市内的一所重点学校。她成绩很好,本来打算和其他同学一样参加高考,上大学学习金融,直到父亲告诉她,中国国际航空公司(国航)在北航招女飞行员的消息。


    △ 2018年,汪帆与同学们初到美国航校。


    “我小时候身体比较好,也没什么恐惧。刚好对飞行有兴趣,觉得找一个感兴趣的事儿做为专业还是挺好的。” 谈及自己报考飞行员的契机,这个北京女孩的回答十分实在。下定决心报考飞行员之后,体检、面试、高考,汪帆都一一过关,顺利地考上北航,成为一名与国航签约的预备飞行员。


    △ 汪帆在进行模拟机训练。


    成为一名飞行员,需要先在大学里花一年半的时间学习理论知识,随后的两年去往北航与美国合作的飞行员培训基地,进行飞行实操训练。


    第一次走进飞机驾驶室的心情,比起紧张,汪帆感到的更多是兴奋。经过了一年半的理论训练,上过无数操练课,坐过模拟机,一切都很熟悉了。起飞、左转弯、右转弯,做一些简单的动作,再降落。飞行员驾驶室的窗户拥有极其宽阔的视野,即使是淡定的她,下了飞机依旧很感慨:“当坐在那个位置,看到的风景比乘客看到的美一千一万倍。”


    △ 2018年8月,汪帆完成first solo后与教练合影。


    但一个人的高空飞行,是自由,也是寂寞的。在成为飞行员前必须要经历solo飞行——独自开一架小型教练机,短则一两个小时,长则六个小时。“六个小时,飞机上只有你一个人,跟你对话的也只有塔台管制,整个过程是非常孤独的。”汪帆最大程度的娱乐方式,就是听听轻音乐。飞行是一件非常需要专注力的事,连有歌词的歌都不能听,怕分心。大部分的时间,她都是与飞机、天空独处。    

   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    △ 执飞途中的风景。


    对于她来说,与天空相处是一件很特别的事。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地面仰望彩虹,但汪帆曾开着飞机穿越彩虹,“那种奇妙的感觉,我没法形容。”


    对于在天空中不期而遇的好风景,她常感到一种慰藉:“我们的考试比较多,也比较复杂,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困难和低谷,天空中出现彩虹,或其他好风景,对我是很大的鼓励。”在寂静的飞行过程中,天上的好风景则是天空给她的回馈,她在天空飘荡时孤独、疲惫、苦难的时刻,天空都知道。


    △ 汪帆参加ifly模拟跳伞运动。


    女飞行员在中国是“稀有动物”,在高校也不例外。在北航学习时,汪帆常会和全年级的同学一起上马哲、高数之类的必修课,一共400多名同学,只有20名是女生。“看起来很显眼。不过大家也都是正常相处,有时候男生会帮忙搬东西之类的,没什么特别的。”汪帆并不觉得性别对于飞行有任何影响,这位女孩在班里的成绩长居第一,飞行员需要有的素质——专业知识、健康的身体、强大的心理素质,她一样不少。


    △ 2019年1月,汪帆在航校取得单发商照飞机驾驶证。


    而大多数人关心的“生理因素”,对于汪帆来说,不一定会有影响。比如外界在意的生理期,她说,“生理期没关系,只要不痛经就行。而且驾驶飞机对飞行员的身体状态要求很高,每个人都可能生病,痛经也只是其中一种小病而已”,而对于体能的要求,只要经过努力,也都不是阻碍。


    很多人以为开飞机是技术活,学会操作机盘里复杂的按钮,就可以开飞机了。但事实上,它也是体力活——机身的重量决定了飞行员在操纵飞机时拉杆、盘舵需要使用的力度。汪帆一度在飞机增加重量时,明显感到吃力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,她开始一周去三次健身房,尤其注重腿部肌肉和臂力的训练,不是为了更好的身材,而是为了能更轻松地操纵飞机。


    △ 2019年5月,第一次压座飞行后与同学合影。 


    飞行技术一直在进步,但飞行行业中的性别刻板印象依旧存在。一位比她小一届的女飞行员,曾经被邀请上湖南卫视《天天向上》,站在一群男学员中间格外显眼。


    在那期节目里,这位女孩讲述着自己作为女飞行员的经历,偶尔开开玩笑。而与此同时,弹幕里不断弹出“这女的不够沉稳”、“太活泼了”之类的话。一闪而过的弹幕反射出公众对女飞行员的接受程度还需要提升。汪帆聊起这件事,她说“活泼可以代表这个人比较外向、乐观呀,或者抗打击能力比较好。” 


    △ 汪帆和同学们在出国去航校学习前在机场合影。


    在汪帆即将工作的国航,女机长有几十位,男机长有几千位。在这样悬殊比例中,汪帆平时会受到更多的关注,同事会更关心她,更愿意认识她。但在工作上,没人会对因为性别而区别对待:“不能因为你是女生就可以做得差一点,这个是要命的。” 


    △ 航校机坪的美景。


    任何飞行从业者聊到“空难”话题,都有难以言说的沉重。在北航的飞行员课程中,有专门的课程是有关空难的,课上讲述的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空难事件,课件里是空难事件中飞机残骸的图片,但汪帆很少感到悲伤。“我不惧怕它,除了737max这一系列故障和飞机硬件本身有关系,其实大多的事件都是人为原因……我觉得,‘在其位谋其事’,学习空难不是让你去悲伤或同情,而是需要吸取经验,避免出现同样的错误。”


    生于1998年,年仅21岁的她长着一张娃娃脸,谈吐中却透露出内心强大而冷静的成熟。“民航是只存在了一两百年的新兴行业,所以很多行业规则真的是血的教训。”


    △ 汪帆在进行仪表飞行训练。 


    当然,她也受到过挑战。飞行的时候,最怕坏天气。在美国学习期间,练习“飞双发”(带有两个发动机的飞机,有更大的动力和续航能力)的时候,飞机会变得更重。那天汪帆从佛罗里达州中部飞到最南端,去程的路上一切都很顺利。然而在返程时天气突变,倾盆大雨瞬间降临。


    △ 飞机上的仪表。


    “当时的天气情况已经不满足飞机的目视标准了,只能靠仪表获取方向。”佛罗里达州身处热带,天气变化快,随时会有暴雨。汪帆在出行前看过天气预报,“我知道今天是阴天,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好。”情况紧急,飞机没有足够的油,无法支撑飞机进行过久的盘旋,只能等到雨停后再降落。汪帆和塔台取得联系,选了几个备降机场,在燃油燃尽前找到天气稍微变好的时刻,迅速迫降。到达地面时,才发现大雨已经没过了脚背。


    “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要积累这么多小时数,要学这么多东西,因为真正到了紧急关头,你会发现所学的东西是真的有用的。


    △ 汪帆平时玩跳伞。


    汪帆说,飞行员和飞行爱好者的一大区别是责任感和使命感。飞行爱好者可以享受美景、享受天气、享受飞行的感觉,但民航飞行员就得担起更加沉甸甸的责任。



    润泽不是职业飞行员,但可以轻易看出这位女孩对飞行的爱——平时,她在美国的投行里雷厉风行,但社交网络上充满着和飞机有关的一切。她的微信头像是自己开飞机的照片,朋友圈封面是在云端飞翔的机翼。


    润泽刚开始学飞机时,像是在进行秘密行动。那时她在美国读大三,怕父母担心“开飞机危险”,自己偷偷在课余挣了学费10000刀。就这样,没有和任何朋友组团,也没告诉任何人,她一个人去附近的航校报了名。


    △ 2016年6月,润泽第一次飞行solo。


    “我从小就非常向往能飞到很多地方,觉得很爽。” 润泽还没出国前,就有学开飞机的念头。但当时国内提供飞行员私照(飞行员必须拿的第一个执照,拿了它代表能一人安全驾驶小型飞机)培训的航校还比较少,她就放弃了。到美国后,了解到可以自费学习飞行,她立刻开始存钱报名。她对开飞机充满憧憬,以至于最开始的试飞体验都跳过了——她太确定自己想要做这件事。


    即使是自费学习飞行,也并非交了钱就能学会。事实上,在自费培训飞行比较发达的美国,拿到飞机驾驶执照的也只有20%。 


    △ 润泽在练习飞行。


    “很多人都半途而废了。因为开飞机需要一直坚持,驾驶时间要达到40小时才有可能拿到驾照。” 她说。正因为是非职业关系,如果没有足够的动力和耐力,学员很难坚持40个小时,但润泽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拿到私照。


    她喜欢开飞机的一切,不仅是飞到天空时的感受,从到达停机坪,环绕着飞机一圈圈地检查,到查看飞机各功能是否都合格,她都深深着迷。当然,作为飞行员的高光时刻还是从坐进驾驶室开始。“起飞的时候非常爽,把飞机一直加速到某个速度,接着往上拉,飞机就这样飞起来了,非常爽!”



    “最喜欢的是飞到云层里的时刻。飞机在经过云层时,看不清视线,必须要用仪表盘,这时,感觉自己忽然在一片若隐若现的白色世界里穿梭。”


    润泽喜欢刺激,因为热爱飞行,她也曾想过当一名职业的航空飞行员,但后来还是放弃了,一是若成了职业飞行员,每天飞的线路都差不多,二是大飞机的自动化系统已经很发达了,人为的操作更少一些,她觉得“有点无聊”。



    她驾驶的是民用的小型飞机,和商业客机相比,飞行的高度会低很多,看到的地面风景也会更清楚。有一次润泽飞的是高度仅4000米的飞机,那次刚好是去加州,“平时待在东部,地势基本是平的,那次看到西部的山脉此起彼伏,景色非常美。”


    不过这种欣赏风景的闲适心情是在飞行练习了60多小时、拿到私照后了。润泽还记得第一次solo飞行时,激动和紧张交织的感受,“那天我没有准备得很好,天气也不太好,飞行时紧张得出了一身汗。”


    紧张到什么程度呢?“终于降落到地面的时整个衣服都湿了。平时,航校为了给学员们纪念第一次solo成功,会很有仪式感地把学院的T恤剪下来一块,用马克笔写上solo飞机的名字,但我的衣服湿了,笔都写不上去。” 



    △ 润泽带着朋友体验飞行。


    跨越国度,职业与爱好,在美国,女飞行员亦是“稀有动物”——手持私照的飞行员性别比例是20:1。“我一开始还挺怕被歧视的”,润泽说,“因为在国内学开车,有些教练会歧视女性,‘女司机嘛’,但是这边没有。”


    润泽也关注过国内的飞行行业,“常看到和飞行相关的招聘广告,很多明确写着只招男生,觉得很生气。”由性别带来的生理差异,对于飞行员来说远没有刻板印象中来得大。“在美国考私照,男女所经历的体检项目都是一样的。”


    △ 润泽在给飞机自助加油。


    作为一名女性,在美国学习飞行,润泽感到的更多是性别带来的“优势”。在飞行中和塔台对话时,大概因为“物以稀为贵”,工作人员听到传来女性的声音,态度都会温柔起来。而对她自己来说,女性因为“比较细心”,在飞行时也会更小心仔细。润泽对化妆品和衣服不太感兴趣,更愿意把钱花在飞行、旅行、游戏和科技产品上。自从学会开飞机,有了更多的自由度,她常在放假时开飞机到无人的海边,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


    △ 润泽第一次带着哥哥体验飞行。


    大多数人去旅行很在意目的地,但飞行爱好者更在乎飞行的过程。润泽在学飞机时遇见了一位“飞友”,不久后变成情侣。2018年初,两人一起开小飞机从东海岸飞到加州,几乎横跨美国。飞行时间一共18小时,走走停停,累了就降落在某个没有去过的城市住一晚。“想走就走,再也不用担心订机票的问题。” 这种随心所欲的自由,让她特别快乐。 



    润泽说到开飞机时,难以掩饰兴奋和热爱。她甚至觉得自己和飞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、奇妙的缘分。“大家以为喜欢开飞机的人,肯定都比较喜欢极限运动。但我不喜欢蹦极、跳伞,甚至连过山车都不敢坐。只有开飞机是我一直非常向往的。”


    享受天气,享受自然最原始的馈赠。那位曾经瞒着父母偷偷去学开飞机的女孩,终于如愿以偿地穿梭在一朵一朵的白色云层里。


    无论是像汪帆一样的民航飞行员,抑或是润泽这样的飞行爱好者,她们都在飞行这条路上,找到了一种共通的东西。可能是梦想,或者是自由,总之是一种美好的东西。它和性别无关,也不该被性别限制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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